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戏台 第七章(1949-1966)奶奶们跑了(1)

于是奶奶们开始制定长远的逃跑计划。奶奶心想,首先要让孩子先逃出去啊,留得青山在,才能有柴烧。那时我爸爸还小,他必须跟着奶奶们,或者托付给谁抚养。我的两个姑姑,一个在很小的时候就过继给外县的一户人家当女儿了,剩下的就是大奶奶的女儿,就是我的大姑姑。作为地主家的大小姐,姑姑也要接受劳动改造,并且被剥夺了读书的权利。那时我的姑姑正值碧玉年华,但是每天有干不完的活等着她,她的人生不应该就此度过。

“想要逼死我,瞎了你眼窝,

我是舀不干的水,扑不灭的火。

火不灭,水长流。

世世代代的仇恨啊,

永远刻心头......”

奶奶们心里想,《白毛女》里不都教我们这么唱的吗?

奶奶们想好之后,跟我的姑姑讲:

“女儿啊,等下次轮到你放牛的时候,你就干脆沿着牛洗澡的那条河一直走,不要回头,走哪都好,总比这强,到了外面就没人认识我们了。”

姑姑和另外一个四类份子出生的同学约好了,趁那天放牛的时候,一起逃走。姑姑们想了想,这可能要走好几天呐,但是脚上只有一双鞋,穿穿就坏了,舍不得啊。于是姑姑们脱了鞋子光着脚丫开始逃跑。

她们一直走了两天两夜,脚底早已长泡流血,终于走不动了,于是就在金华那个地方停顿了下来。那时候一到外地,如果没人查你,就不知道你是谁,户籍资料也不健全。于是姑姑安顿了几天后,就改了个名字在当地报考了农学院,成为了农学院的学生。因为劳累和营养不良,姑姑入学不久就生了一场大病。她就是这样和我姑父认识的,姑父和姑姑是同班同学,家庭成份是资本家,也是四类份子,也是从家里跑出来的孩子。姑姑生病的时候,是我姑父在身边照顾她,两个人同病相怜,自此互相扶持,心生情愫。

等他们毕业的时候,两人誓言要在一起,于是被分配到了其他同学不愿意去的清远县农林局。为什么不愿意去?因为农林局一个人都没有,属于荒废状态,据说原来的人都被抓了。等姑父和姑姑过去,这个农林局终于有了两个人:我姑父当局长,下面有一个职工,就是我姑姑。

姑姑和姑父毕业后过了一年就结婚了,姑姑想起家里的老母亲就是我的大奶奶,每天都从梦中哭醒。这一别已经好几年,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,女儿结婚了都不知道,她想回去告诉大奶奶这个好消息,带上心地善良的姑父,让大奶奶放心。姑姑对姑父说:

“我想去看看我妈妈,你批准下?”

姑父说:“好吧,整个农林局都同意了。”

没想到姑姑和姑父回到老家的当天,姑父就被抓起来了。村里来了个陌生人,马上就有人通风报信给大队长,这个陌生人又是和地主家有关系,所以姑父就被当做特务抓了起来。大奶奶赶紧去村委会里求情,说明其原委:

“这是我家姑爷,不是特务啊。”

“你们家的姑爷,他就是特务”村委会的人说:“不是特务,也是四类份子。”

奶奶只好接着说:

“我家姑爷......”还没说完就被村干部打断了,村干部说:“说特务,不要说姑爷!”

“我们家特务......”奶奶硬着头皮说:“要么让清远县那边的人去抓他?”

村里干部想了想,觉得也对,不是我们这人最终也管不了,这才把姑父给放了。姑姑因为嫁人了,村里也没办法再扣押她,于是姑姑和姑父当天连夜就赶回了清远,老家不宜久留啊。一家人见面没说上几句话,就又匆匆而别了。从此姑姑在清远县也被人知道了,并有人暗中监视着。

小奶奶则是在姑姑逃走之后再过了两年才出去的,她们的策略是一个个逃跑,这样家里总是有人在,村里人才不会一下子就发觉。姑姑和姑父结婚后的第二年,姑姑生下了第一个孩子,这时候小奶奶对大奶奶说:

“姐姐,静云(我姑姑的名字)生了孩子了,趁这个时候出去最适合了。平时要走肯定请不出假,现在你可以说去给你女儿带孩子,请几天假,然后就别回来了!”静云是我大奶奶的女儿,去给女儿照顾孩子天经地义。

但是大奶奶说了:

“秋实,你先过去吧,你地里的活也不会干。”大奶奶一直对她的妹妹怀有歉疚之意。当年就是她把妹妹“骗”到家嫁给爷爷的。大奶奶心里想,要不是她,妹妹也不会落的今天这个下场。

大奶奶继续说:

“我干农活比你在行点,还能撑得下去。就你那样,迟早是个死啊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