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十九章（1979-1991）我们三
2018-04-15 作者： 野兽派的吴嘎嘎
第一十九章（1979-1991）我们三
文革虽然已经过去了，但是戏台上经常有一个疯子在自娱自乐地演戏，这个疯子就是“立该死”。那是人们给他取的外号，他杀了自己的孩子，因此该死吧。他脸上画着红彤彤的浓妆，腰上裹着一块红布，载歌载舞，好像在演智取威虎山。我哥哥小时候，和他的小伙伴们经常去戏台看他跳舞，一群小孩往戏台上扔石头，把立该死砸的血流满面，可他还在那跳个不停。
我哥哥刚出生的时候，可怕的文革还没完全结束，还有几年尾巴，所以哥哥总是被村里人叫成小地主。
“小地主，跟许长乐长得一模一样！”人们不怀好意地看看哥哥。
每当这个时候，哥哥总是希望爸爸能及时出现，把这些人全都暴打一顿。当然，爸爸始终没出现。我想哥哥那时候肯定很想在兜里揣一把手枪，掏出来就是呯的一枪。或者那时候还没见过手枪？那可能就是一支飞镖，嗖的一镖击中对方额头正中。但那是不可能的。哥哥还真在口袋里藏了什么东西，那是一盒火柴。每当被人叫为小地主，他感到自卑和无助的时候，就拿出火柴点一根，然后吹灭它。
哥哥的童年有过一只狗，是爸爸从哪里捡来给他的。哥哥和狗的关系最好，他经常玩一个游戏，就是把狗的牵引绳的一头套在我身上，一头拴着狗，然后朝远处扔出一块锅巴，那小狗嗖的一下窜出去捡锅巴吃，就把我摔了一个狗啃屎。哥哥就在那嘿嘿地笑。
但是有一天狗不见了，哥哥找了它半天都没找着，嘴里嘟嘟囔囔的，看上去很焦躁。爸爸看见他就问他：你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在找什么？哥哥说找我的小狗呐！
“狗在这里！”爸爸笑眯眯地说，很少见爸爸笑。
可怜的哥哥很期待，跟着爸爸到厨房。爸爸掀开锅盖说：“那，狗变成狗肉了，我们今天有肉吃了！”
那时候没肉吃。
那一次哥哥跑到田野上，痛哭了一场。他在田野里放了一把火，把干枯的野草点着了，大火甩着红色的战袍燃烧了整片田野。那时候村里的傻子竹林刚好躺在地里的稻草堆里，他看着火势拍着手说：
“啊，真好看！”
然后又问哥哥：
“你妈妈是余若菡吧？你是不是叫许大聪？”
哥哥被他吓得一溜烟跑回了家。
我哥哥还很小的时候，就基本上被当成牛来使了。他好像是在一夜之间长大的，然后就把家里的农活全给包办了。我们还在地上走的时候，哥哥已经在天上飞了，在我的记忆和想象里就是这样。我爸爸平衡性很不好，他恐高，不能在高一点的地方作业，特别是后来我们家盖新房子的时候，哥哥就代替了爸爸在房顶飞奔，手里提着两桶水，就跟少林寺和尚一样，只是他还是个小孩。
奶奶们最疼爱哥哥，哥哥让她们看到了许家的希望。那时候杭州的工人阶级爷爷也还健在，小奶奶生活条件比我们好一点，余钱都拿来给这个宝贝孙子买奶粉了。这也是哥哥长的比较壮的原因之一。加上哥哥很早就开始干农活了，这也锻炼了他的身体，让哥哥壮的跟一头牛一样，他的小伙伴们都叫他傻大聪。
哥哥很小就开始在学校的体育竞赛中脱颖而出，百米赛跑每学期都第一名，连续好多年都保持着不败的记录。他在读书上也得到了爸爸的遗：一看书就心无旁骛，跟一个桩子一样。这是爸爸遗传给他的最好的部分。所以他的学习成绩在学校里基本上也是数一数二的。哥哥成了名符其实的“德智体”全面发展的三好学生。我们家墙壁脱落的地方都用哥哥的奖状来填补了。他成功的对抗了外面邪恶的世界，受到了老师和同学们的喜欢和崇拜。
但是我常常想，如果不是因为新时代来了，国家重视读书教育了，哥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呢？如果放在解放后或者文革期间，他又会怎样呢？
第一种可能，成为武斗派的灵魂人物。文革那时候我们县分成了两派，都妄图夺取政权，天天武斗，每天都要打死很多人。哥哥身强力壮，精力无穷，跑的又快，可去参加武斗。关键是他可以把他的仇恨和恐惧发泄出来，他一定会成为一个优秀的红卫兵战士。
但是仔细想想，其实也不通。哥哥虽然有高智商和强健的身体，但几乎没打过架。相反的，他在学校还被一个凶悍的同班同学欺负过。那个本村的小流氓让哥哥和一个女生面对面坐好，然后用力把他们的脸压在一起，让他们羞愧地不想见人。还好那是发生在放学后，最后只剩下哥哥和女同学坐在教室里，无地自容，不想走出教室。为了调节气氛，女同学向哥哥分享了一个秘密，她在纸上写了一个“女”字，然后中间点了一个点，偷偷告诉哥哥：
“这个字就念pie！就是我们方言里女性生殖器的意思。”
哥哥举一反三地猜了出来，“男”字里边点一点，那就是念jio，就是我们方言里小**的意思。女同学说：
“对！许大聪你好棒！”
第二种可能，成为一个说唱艺术家或者什么艺术家。哥哥有语言天赋，学一门语言对他来讲是一门很轻松的事，比如哥哥的英语成绩每学期都第一。
但是仔细想想，可能性也不大。有一次学校的文艺演出我哥哥没能登台表演，于是爸爸在他的日记本上写下了定论：大聪读书很好，但是看来没有文艺细胞。
哥哥偷看了爸爸的日记，于是他幼小的心灵遭到了沉重的打击，从此他就基本上没参加过学校的文艺演出。
第三种可能......算了，不猜了。哥哥肯定会被抓去劳改的，就跟外公一样。
哥哥经常去找竹林，村子里那个只会叫人姓名的傻子。孩子们都很怕他，他看着你忽然念出你的名字，那确实有点让人恐惧。哥哥找竹林是为了试试自己能否调戏他，以此克服“小地主”带来的自卑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