伍天然像个服装模特一样凝固在原地,不知不觉,她红了眼眶。
和其他遇难者的亲人相逢,也是她噩梦的常客,梦里发生的情景往往充满尖叫和愤怒的质问。
这不是她的被害妄想。
在客车坠崖后几天,身体初步恢复的她接受了第一次采访。
当时,她试着描述自己记忆中模糊不清的强光和巨响,希望有人能够依此查明真相。
这带来了相当恐怖,且不可控的后果。
在她的措辞随着一次次回忆真假难辨,彼此矛盾之前,其他遇难者的家属就冲进医院来讨要说法。
官方对这次事件的定性是山体滑坡导致的意外,伍天然的言论则指向引人猜忌的方向,因此导致舆论汹涌。
更糟糕的是,那几年刚好是网络行业爆发式增长的年代,舆情失控,针对事件真相的猜疑、谣言和阴谋论一时间传遍大街小巷。
伍天然在第三局的暗中保护下免去了大部分的骚扰,可其他遇难者的家属就没有那么好运了。
对于不会波及自身,又充满想象空间的重大事件,大众往往充满极致的热情。
蜂拥而至的采访者和好事者抓住任何机会,尝试从遇难者的家属们口中挖掘出有关真相的其他碎片,以满足自身的窥私欲和好奇心。
可以想见还未能从丧亲之痛中走出的亲属们会有什么感受,他们自然不会放过伍天然这个“胡说八道”的罪魁祸首。
当时,伍天然虽无法下床行动,父母也极力将这些事情解决在她看不到的地方,但病房外不断发生争吵和冲突还是传到了她耳边。
在接连不断尝试修正记忆,捕捉到那些异象最清晰的形态,却弄巧成拙,彻底让她分不清记忆和想象之后,伍天然在愧疚中向下一位走进病房的记者推翻了自己的说法。
她接受了官方的结论,接受自己是受到了太大的刺激,产生了妄想的结论,希望这能让风暴止息。
谁知,结局恰恰相反,她的改口反倒给已经逐渐消退的热度填了一把柴。
风暴的确收缩了些许,可是势头丝毫没有减弱,转头瞄准她就袭击了过来。
“原本能进入国家队,走向光辉职业运动生涯的天才小将,因为无法接受退役的事实,编造不存在的事,调动公众注意力,为自己讨到关注度和经济好处”成为了新的“真相”。
来自外界的病态好奇,铺天盖地的指责,愈发愤怒的遇难者家属,穷追不舍的记者......种种因素逼得伍天然不得不提前出院,躲回家中。
然而,邻舍的厌恶和排斥,还有不断打着“正义”旗号上门辱骂涂漆的陌生人,让一家人意识到了这方法根本行不通。
赶在这些骚扰行为演变成恶性的攻击之前,原本就不富裕,支付了治疗费后还背负上债务的父母把伍城送往叔叔家暂时照顾,带着伍天然躲到了姥姥姥爷曾住的落地房。
这一躲就再也没有离开。
随着新的热点事件出现,公众对此事失去兴趣,风波才渐渐平息,留下一地狼籍。
卖掉了房子,解散公司以还清债务的父母给伍城办理了转学,也在附近找到了新工作,一家四口于是住在乡下,直到今日。
因此,伍天然对于其他遇难者家属的记忆并不美好,她所承受的愧疚中有一半是愧对死者,另一半则愧对他们。
但是,看着自己曾经最好朋友的母亲脸上的感动和怀念,她突然觉得自己的愧疚不再重要了。
她已经有了新的目标和想法。
抓到凶手不能抵消她的罪过,却能给死者和生者们一个交代。